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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MinT

圖/ㄍㄍ

厚重的深藍布幔自天花板落下,遮掩了所有可能侵擾睡眠的光,上頭用銀線繡著數百種魚類的簡筆畫,圍繞著正中央凸起一小塊的大床,若仔細觀察還能瞧見那近乎於無的些微起伏。

在這樣靜謐的氛圍中,由實木打造的門扉驀地被悄然推開,一道身姿筆挺的人影出現,修長又優雅,足以被列為最高標的範本;他站在沒有點燈的房門口,被大片陰影壟罩了面容,透過窗簾間隙流入的微芒,隱約可以看見這人鋥亮的黑色皮鞋。

來者的步伐悄然無聲,卻以極快的速度接近床邊,而因為離開了陰影,才讓人逐漸看清了他的穿著,收腰黑色燕尾服的領口是深黑背心與純白襯衫的交界,沒有繫上黑領結其實並不合禮儀規範,可無論是誰,只要對上那麼完美的一張臉便難以提出異議。

颯彌亞,褚氏下一代繼承人的專屬管家。

俊美到不似凡間所有的面容、銀瀑般地及腰長髮,以及那一雙瑰麗如Carmen Lucia Ruby的雙眸都是他的標誌。當然,更為出名的是他被稱之為無所不能的傳奇。

只有很少數人知道,這位完美管家也會有總是難以解決的困擾,例如要怎樣一次性成功地請小主人離開床鋪。

 

撩開床簾,颯彌亞凝望著塊小小的隆起,不用多加思索他就知道裡頭藏著的小東西睡成了什麼模樣,他輕輕地掀開棉被,深怕一個不小心會嚇著了敏感的小主人。

黑色幼貓蜷縮的模樣似一顆小煤球,在睡夢中打了幾個舒服的小呼嚕,一雙向後仰的貓耳甚至還在微微抖動,可見睡得有多深沉。

「少爺,該醒了。」

颯彌亞的輕喚理所當然沒有任何效用,貓爪撓撓身下的被單,唯有爪子是純白色的小黑貓乾脆把頭埋進了腹部,表達自己鄭重拒絕所有干擾睡眠的存在。

看來今天又是失敗的一天,萬能管家愉悅的想,真不知道哪天才能一次叫醒他的小主人。

「失禮了。」颯彌亞露出有些困擾的神情,狀似被迫無奈地伸出手,踰矩的從小黑貓雙耳中間一路撸到了尾巴尖尖,得到連續好幾聲不清醒的喵嗚抗議。

小黑貓化作了的少年的身形,可保有貓耳與貓尾的他依然堅持緊閉雙眼,眉頭應是因為不滿而皺起,到處摸索的雙手終於找到了目標物,他連忙把棉被拉到身上並且整個人鑽了進去,直到僅露出一小片白皙的額頭。

沒有再多說什麼,颯彌亞直接掀開了棉被,動作簡單俐落顯然是習以為常,他將自己的小主人從床上抱起後立即讓人在床沿坐好,動作溫柔卻沒有縱容的意味。

「時間到了,少爺。」

甜蜜的酣睡被無情地打斷,被惹怒的少年堅持著最後的倔強,他依然不願睜開眼睛,只是舉高了雙手在空中揮舞,像是要打倒所有打擾自己睡覺的大壞人。

「起……床最……討厭……」

帶著濃重睏意的語調模模糊糊,雖有些軟糯卻堅持要將自己的不滿表達出來。

面對總是反抗起床、尤其在冬季更加嚴重的小少爺,颯彌亞不慌不忙,他找準時機,指腹再次滑過對方的脖頸與脊背,與方才撸小黑貓的動作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小少爺瞬間軟下身軀,成為一灘差點沿著床緣滑下去的融化貓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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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覺自己丟了面子的小少爺哼哼唧唧,雖然骨頭依舊懶洋洋,但也不打算繼續賴床情,因為他很清楚自己身上肩負的職責,身為褚家的繼承人,也只能在自己最信任的管家面前做出這樣的舉動了,畢竟他所有言行舉止都足以代表著家族的顏面。

他是褚冥漾,褚家的下一代領導者。

 

滿臉不情願地眨了幾下眼,黑眸裡瀰漫的那層薄薄霧氣終於消散,褚冥漾在管家的服侍下把白皙的足踝塞進了毛茸茸的拖鞋裡,慢慢晃進了對門的浴室。

牙刷被擠了剛好份量的牙膏,毛巾也是最適宜的溫度,如果不是褚冥漾在十二歲時鄭重抗議,他的管家恐怕至今都會維持刷牙與洗臉都一手包辦的流程,回想起當初對方難得流露出的不開心,有時他真覺得自己不懂颯彌亞在想什麼。

待褚冥漾梳洗完成,他的萬能管家早已捧著替換的衣服站在門外,他退後一步讓人進來浴室,不用多想就與颯彌亞配合上節奏,這是日積月累的默契。

襯衫的鈕扣一顆顆扣上,褚冥漾微昂起下巴,讓颯彌亞幫自己扣上最接近頸動脈的地方,這裡本來這是不該讓任何人侵犯的領域,可他已對這人失去警惕的本能,他對颯彌亞是百分百的信任,就像他從不曾過問今日要穿些什麼,因為他全然相信颯彌亞會幫自己做出最完美的搭配。

颯彌亞替他的小主人繫上乍看低調的領巾,是隱隱浮動著暗銀花紋的素色款式,花紋則是褚氏一族的盾徽。當他側過身拿起掛在一旁的深藍色西裝外套,被黑色髮帶束起的銀色長髮卻吸引了褚冥漾的視線,垂落在馬尾兩側的緞帶微微晃動著,逗得小少爺從心頭泛起一陣被撓抓過的癢意,他忍不住伸手撥弄了幾下,又連忙收回搗亂的手指。

將雙手規矩地貼緊身側,褚冥漾裝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雖然不自覺繃緊且微微晃動的腳趾已經悄悄洩漏了自以為隱藏住的秘密。

在與颯彌亞對視的前一刻,他故作不經意地抬頭望向房頂,隨即張開雙手、順從地被套上合身的外套,當專屬管家嚴謹檢查著小主人的衣著時,他也趁機偷偷地彎起眉眼,肆無忌憚地彰顯不知從何而起的快樂。

從衣領一路凝視到褲管,連一絲摺皺都不願放過的紅眸認真又專注,直到那些下意識晃動的腳趾映入眼簾,颯彌亞才在瞬間暖了嚴肅的容顏,在褚冥漾看不見的地方勾起了唇角。

在近在咫尺的距離裡,他們同時笑了起來,兩人注意著呼吸的頻率讓它一如往常,試圖掩飾胸口漲滿的愉悅,即便都不知道彼此的情緒,卻同樣散發著柔軟又和煦的氛圍。

 

 

收回踩在颯彌亞膝上的右腳,褚冥漾開始思索自己是不是也該爭取親自穿著鞋襪,怎麼開始覺得有些微妙……他在心裡搖搖頭,甩掉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推著颯彌亞前去餐廳,他肚子快要餓到發出不禮貌的咕嚕聲了。

擺在餐廳裡的宴客長餐桌早就被搬離,褚冥漾坐在溫馨小巧的圓桌旁,準備開始每日任務的準備──要求颯彌亞一同坐在圓桌用餐。

這個萬能管家什麼都好,就是對這些禮儀太過嚴苛,每天都要褚冥漾親自要求他坐到自己對面。這棟偌大的屋子其實也只有他們兩人,為什麼要這麼在意這些小細節呢?不過褚冥漾也不是不能理解颯彌亞,他之所以如此也是想保護自己,在他們身處的環境裡,對待旁人太過溫和反而容易招致禍患,他必須杜絕雙方養成這個習慣的可能性,縱然褚冥漾從來沒把颯彌亞當成下人。

拋開突然有些惆悵的情緒,褚冥漾因為颯彌亞端出的料理雙眼發光,他的每一份餐點都是管家親自下廚,美味又營養,是絕對完美的搭配。

在用餐前,褚冥漾沒有忘記完成每日任務,如願的他大快朵頤,而坐在他面前的颯彌亞則是以最合乎標準的禮儀進食,其姿態就連最苛刻的貴族都難以找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要說這畫面中最大的錯誤,就是以颯彌亞的身份根本沒有資格坐在褚冥漾對面,然而這卻是出自他主人給予的命令,他人完全沒有置喙的餘地。

不過即便如此,颯彌亞還是將大部分的心神用於觀察他的主人,僅留存一小部分維持著表面的動作,他將褚冥漾的一切仔仔細細地收攏,並放入記憶中的箱籠裡,那是一個永遠不會被填滿的空間,貼滿各式與小主人有關的標籤,裡面盛裝他們的過去與現在,以及每一個當下的未來。他會在閒暇時反覆回憶,是他此生最珍惜的寶物。

 

當褚冥漾放下了刀叉,颯彌亞便在下一秒起身,他收拾好桌面,從餐廳到廚房再走至琴房的路途中,他的右手邊始終綴著一隻小貓,跟在他身後的褚冥漾看似乖巧又安靜,實際上卻不斷地在跨大步伐,偶爾還會來幾個跳躍,與其說是想要跟上自己,不如說是在享受這蹦蹦跳跳的自娛自樂。

這樣的小主人讓颯彌亞無可奈何,他的心臟總是反覆因褚冥漾融化成流淌的濃稠糖漿,既甜美又滾燙。

不過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無情的管家把小貓拎到了黑色的三角鋼琴前面,開啟了今天的教學課程。

「還記得《Nocturnes, Op. 9》嗎?」

得到肯定答覆的冰炎點了點頭,「先練習一次,之後進入《Suite bergamasque》。」

褚冥漾挺直背脊,纖長白皙的指尖在黑白琴鍵上展開了樂曲的彈奏,優美的旋律傾洩而出,沉浸在音符律動中的彈奏者晃動著濡羽般的黑髮,整齊的頭髮翹起了一簇,正隨風飄揚,

緊捏住自己的大拇指與食指,颯彌亞堪堪抑制住想揉弄那簇頭髮的衝動。

他唯一無法控制的,就是喜歡上這樣的褚冥漾。

這世上大概沒有幾個人可以比他更瞭解自己的小主人,就譬如與其說褚冥漾喜歡鋼琴,不如說他把它當成一種職責,因為這可以成為社交圈及生意場上的談資,達到開啟與維持話題的契機。

有時颯彌亞很想不管不顧地寵著褚冥漾,讓他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他再清楚不過這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也知道這絕對不會是褚冥漾想要的,比起毫無原則的溺愛,身為褚家繼承人的他更需要一個能夠全心信任的人,那就是颯彌亞想成為的存在。

 

信任比愛情更重要嗎?他認為是的。

愛情是大起大落的豪賭,信任是潤物無聲的據有。

所以他不僅汲取了專屬管家的知識,更學習了鋼琴與馬術,得到貼身服侍的資格是第一步,需要貼近教導的課程也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因為他的小少爺是這世上最敏感的生物,倘若因意外需要更換教師,或者遇到心懷不軌的陷害,都會對這隻尊貴的小黑貓產生極大的影響,他要杜絕所有可能的風險。

當然,這不是說他不需要得到愛情。

他是個比較貪心的人,颯彌亞想,無論是褚冥漾的愛情或者信任,他都要據有己有。

 

 

鋼琴課一如往常地順利結束,在午後的休憩時間裡,褚冥漾跑進了陽光下的綠茵,變回了撒嬌打滾的小黑貓,濕漉漉的貓瞳帶著懇求望向自己的管家,颯彌亞實在難以拒絕這樣的目光,只好在小主人的殷殷期盼中化身為銀白色的狼犬。

褚冥漾喵喵嗚嗚地蹦跳了好幾下,簡直興奮到快瘋了,他總是覬覦颯彌亞那一身柔順誘人的毛髮,可惜對方不怎麼喜歡變回原型,有這樣的機會屬實難得,他成為一枚活躍的黑色小砲彈,直直衝進狼犬柔軟的腹部,並被溫和地接住。

東鑽鑽、西竄竄,挑揀了好一會,褚冥漾終於找到了最舒服的地方,他滿足地瞇起雙眸,翻過身以肚皮朝天,隨即沉沉地陷入午睡中,他卸下所有警惕防備,因為身邊這人是如此特殊,只要想到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有他存在,褚冥漾便充滿了安心與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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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貓很快就睡到從鼻端冒出一朵小氣泡,颯彌亞垂下頭顱,因為變回獸型而顯得更加艷麗的紅眸盈滿溫柔,他小心地在草地上側臥身軀,運用蓬鬆的尾巴將對方攏入懷中,他就這樣凝視著他,心情平和且悠然,直到這短暫的時間全然流逝。

這時褚冥漾應該要醒來面對接下來的馬術課了,颯彌亞對此再清楚不過,理智告訴他必須要照個時程走,但又有一道聲音讓他再等等,畢竟褚冥漾睡得是這麼幸福,他竟有些捨不得驚擾對方的美夢。

向來果決的他難得猶豫,最後做出的抉擇更是完全出乎颯彌亞自己的意料。

額前一縷紅焰的銀白色狼犬用最輕巧的腳步前行,只為銜著一隻睡到四肢軟呼呼的小黑貓,蜷縮成一團的幼貓偶爾會探出爪子撓一下嘴邊的鬍鬚,每當這狀況發生,狼犬便會停下動作,直到小黑貓再次發出呼嚕嚕的聲響才會繼續前行。

他們停停走走,抵達了目的地馬廄,實在是不能再放任對方睡下去,颯彌亞才溫柔地晃醒了褚冥漾,並示意對方變回人形。

「哈啊──」

褚冥漾揉揉眼睛,看著銀白色狼犬消失在自己面前,換成了颯彌亞俊美的面容,他的視線下移到對方的胸膛,覺得有些可惜,因為當他們變成人時,身上的毛毛都會自動變成最貼身的內衫,除非自己想讓它消失才會不見。

以極快速度撈起原先被放置在自己背上的衣物,颯彌亞彎下腰,替自己的小主人穿上了量身訂製的騎裝。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準備好的啊?」褚冥漾對此總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是我的職責。」颯彌亞也依舊會用這句話解釋一切,始終如一。

這回應太過敷衍,褚冥漾撇了下嘴,但也懶得再多說什麼,他動作流暢地跨上自己一手養大的小馬駒,直接往跑道的盡頭衝去,這是正式課程前的熱身。

 

當褚冥漾的身影消失在眼際的那一刻,颯彌亞瞬間收起所有柔軟,渾身瀰漫著堅硬又冰冷的氣息,「出來。」

陌生的身影,熟悉的言語,每一句話都是在要求他回到族中,暗示他要盡自己的職責。然而他過去既不曾動搖,現在也不可能改變,即便是未來的每一天他都不可能答應這些不知所謂的「同族」。

現在口口聲聲稱他為少主,當初為什麼沒人出來幫助他們呢?他的親人們就這樣死於莫名的權力爭奪,最可笑的是他們都不曾在乎過這些利益。他帶著濃郁的鐵鏽味一路逃亡,縱然比常人更加聰慧,那時的颯彌亞終究只是個年少的孩子,同族的背叛、傷害以及冷眼旁觀,早已在他心靈中種下了遮天蔽地的陰影,他曾深信自己這輩子都無法再信任其他人。

直到褚冥漾出現。

漫長又絕望的逃亡路途中,只有他的小主人對自己伸出援手,就算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絕,甚至被狼型的自己咬了一口,褚冥漾也不曾放棄,依然在疼痛中堅持替自己上藥。

──要躲好啊,不要再被抓到了!

回想起褚冥漾含淚看著他奔入森林裡的場景,颯彌亞忍不住微笑起來,該是多麼善良又多麼傻的孩子啊,那麼小就如此固執,就算怕到直發抖,還是要等到包紮完畢才肯讓出道路,難道他就不害怕被眼前發狂的野獸咬死嗎?

還好,他們還有重逢的機會。

復仇後的他再次以人形被同一個人拯救了,並陰差陽錯地被誤認成一隻狼犬,他也就這樣理所當然的留在了對方身邊,並從被救助者、侍從、護衛,一步步成為了褚冥漾的專屬管家。

自此以後,颯彌亞生命中的職責只有一個,就是待在褚冥漾身邊。

 

 

褚冥漾恰巧在颯彌亞把那些同族再次趕走後回來,他沐浴在陽光之下,綻放的笑容令他的管家感到一瞬的炫目。

他的小主人閃閃發亮,是他餘生的指引之光。

「我回來啦!」

「歡迎回來。」

 

他們將永遠在一起。

──以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之名起誓。

 

 

然而褚冥漾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眼角滑過某些人離開的方位,用馬鞭抵住下巴的小少爺擋住了翹起的唇角。

他可是以繼承人身分被培育長大的,偏偏遇見了世界上最玄妙的一見鍾情。

褚冥漾的感情是純粹的、在颯彌亞面前展現的他也是最真實的,只不過偶爾他會選擇裝傻,例如裝做自己不知道對方真正的身分。

不過,或許颯彌亞早就知道他所有的裝傻了吧。

他喜歡的人如此完美,在陽光下太過璀璨奪目,有時候總讓他想把對方藏到最深最深的寶庫,不讓任何人見著颯彌亞一絲一毫的好。

 

──你會永遠在我身邊嗎?

──會的,我的主人。我因你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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