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色色

圖／吱吱

早晨道路上的霧氣被晨光破開，織成了條金絲綢布，行人成了珠綴在上頭滑動，有晨起散步的，也有趕著通勤上班的，又或是睡過頭拔腿狂奔的高中生。

褚冥漾奮力往前跑，空氣迅速進入肺部又被排出，短暫停留交替的過程中，帶來周邊好聞的烤吐司香氣，肚子猛烈抗議著，褚冥漾滿心悲壯，他奔出家門時只來得及聞到廚房奶油融化的氣味，此時沿路早餐店的引誘簡直是十大酷刑。

都是起太晚的罪，褚冥漾甘心受罰。

兩個紅綠燈外，糾察正在做最後的檢查，褚冥漾邊等紅燈邊整理儀容，擦掉額頭上的汗珠，把微亂的襯衫下擺塞進褲子裡，人模人樣。

眼看就要安全達陣，一絲微弱的血腥味混著食物氣味竄進鼻腔，褚冥漾機警抬頭觀望，眼皮輕微地跳動起來，歷史與經驗告訴他不該多管閒事，無奈男孩天性過度善良，幾經考量後還是順著味道偷偷摸了過去。

住宅區彎彎繞繞的巷弄內，幾個隔壁校的學生圍成一圈，褚冥漾認得那身制服，是附近有名的流氓學校，打架鬧事是家常便飯，光天化日大家都會繞道避開，身形高大的學生中間圍著一個身影，褚冥漾定睛一看，差點沒忍住驚呼。

那人穿著與自己相同的衣服，卻硬生生穿出超級名模的氣場來——學生會長冰炎，校內的風雲人物，同學間的夢中情人與崇拜對象，他分明被圍在中央，卻靠著一張臉把其他人襯得獐頭鼠目。

褚冥漾做為喜愛美好事物的高中生，私下也存過幾張冰炎的美照，這時雖不能說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卻也做不到掉頭離開。

他跑進巷弄底端，就著兩個垃圾桶把自己整個身影藏起來，小心翼翼，就像準備變身的魔法少女。

褚冥漾是有些迷信的，忘記是從哪聽到用手指月亮會被割掉耳朵的都市傳說，從此對那一顆亮黃心存敬畏，又比如他從前聽說被人發現真實身分後會變成青蛙，便再也沒有在外頭顯露真面目過。

是的，褚冥漾是隻狗，他怎麼可以當青蛙？

 

冰炎盯著幾個凶神惡煞，心情非常不悅，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這些人怕是已經往生了千萬次，然而冰炎的警告沒有達到效果，反將整個氣氛營造的更加緊張。

學生會長不喜歡打架，卻不代表不會打架，反正已經注定要遲到，冰炎決定乾脆就來好好幫忙不良學生來一場校外教學。

他砰地把書包丟在地上，開始活動手腕關節，忽然聽得一陣震天響，把四個人都驚了一下。

「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隻小黑狗竄了出來，惡狠狠地狂吠，吠出了七殺詩的狠勁。

意識到自己是被狗嚇到後，惡霸面子有些掛不住，抄起手上的球棒作勢揮打，褚冥漾卻不怎麼怕，張口又叫得更大聲了。

四周住戶紛紛被驚動，拉開窗戶或出門查看，幽靜的住宅小巷變得十分熱鬧，再也不是適合逞凶鬥狠的地方，幾個人見苗頭不對只能趕緊離開。

一場禍端和平落幕，冰炎撿起書包，小狗還在一旁望著他，尾巴搖得歡快，似乎是在討賞。

於是褚冥漾如願得到校園男神的拍頭安慰與順毛，力道適中，冰炎那張臉又賞心悅目，可以說是十分頂級的享受。

「剛才謝謝你，」冰炎搔過小狗下巴：「但再不快一點，我們要趕不上第一節課了。」

褚冥漾渾身僵硬，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汪？」

 

褚冥漾抱緊胸前的書包，悲戚地在心裡倒數。

他當人的時間和當狗的時間一樣長，可往後這些都無所謂了，他就要當青蛙了。

 

※

「所以這就是你和冰炎學長交往的原因？」

「咳咳咳咳、」褚冥漾差點被好友謀殺致死，他把唾液排出氣管，抬手將受到刺激沁出來的生理淚水擦掉，想一想覺得現下的心情確實滿適合哭泣。

他與冰炎的恩怨糾葛被米可蕥輕描淡寫譜成青春戀情，褚冥漾尷尬又無奈：「我和學長真的不是那種關係！」

女孩笑容和藹親切，反問：「哪種關係？」

褚冥漾答不上來，只覺得腦袋快要爆炸，大概是用腦過度造成運轉當機，他沉默幾秒後突然軟倒趴在了課桌上，眼神無光。

他從來沒想過有天會被人拆穿真實身分，獸人本來就不是常見的種族，被冰炎捉個現行後，對方就常常跑來找自己，同學好友紛紛起了好奇心，褚冥漾被問到抓狂，乾脆隱去種族的事實後將那天發生的事情說出來，哪知現在卻引起更多誤會。

他是和冰炎有秘密，但絕對沒有任何感情成分在裡面！他能用他尾巴上的毛發誓！

一想到這裡褚冥漾就更苦惱了。

當初被認出來沒有第一時間否認，錯過裝傻充愣的最佳時機，褚冥漾還在驚慌要變青蛙，只聽到前方男神的輕笑：「別緊張，我也是一樣的。」

除了家人外，褚冥漾從來沒有遇過獸人夥伴，頓時好奇心大起：「學長也是？」

「嗯。」冰炎大方承認，對褚冥漾戰戰兢兢的態度表示不解：「你一直不知道嗎？」

他沒有刻意隱瞞身為獸人的事實，雖沒有明面公開，大家卻也都心知肚明，本以為褚冥漾是知道這件事才接近自己，沒想到現在這年代還真有見義勇為拔刀相助之事。

「大家都知道？」褚冥漾小小的迷信碎了一塊：「難道被發現，不會變成青蛙嗎？」

「變成什麼？」冰炎以為自己沒聽清楚，又問了一次。

「會變青蛙！」人生長期以來堅信的事物成為虛幻泡影，褚冥漾茫然無助：「我小心翼翼隱瞞這麼久，就是為了不要變成青蛙，還有不要遇到貓族。」

在每個被發現身分的惡夢中，蹲在水池邊跳來跳去呱呱叫的畫面碎裂開來，褚冥玥小時斬釘截鐵告訴他許多悲壯的案例和故事，結果今天褚冥漾才發現一切都是謊言，巨大的空虛感使他失魂落魄心神不寧。

因為太過震驚，褚冥漾沒有發現冰炎臉上微妙的表情。

「這跟貓族又有什麼關係？」

人類型態的樣子並沒有尾巴，但褚冥漾失落的模樣具體呈現了一隻尾巴低垂的小狗，唉聲嘆氣地回應：「貓族那麼陰險，要是被他們知道我是狗……」

「被知道會怎麼樣？」

「我就死……定了……？」

小狗抬起了他的頭顱，看見冰炎那張俊美的臉龐上出現危險地微笑，銀色柔順的髮絲露出了兩隻尖尖的貓耳朵，正隨著主人的心情輕輕顫動。

褚冥漾的心涼了一半，他想要轉身逃跑，卻被冰炎拉了回來。

漂亮又優雅的貓族學長強硬地握住他的一隻手，上下晃動：「請多指教，褚。」

 

※

褚冥漾覺得世界上大概沒有比冰炎更善良的人了。

從小就被耳提面命貓族很危險，但上次在學長面前不小心說錯話後，冰炎不僅完全沒生氣，還幫他找老師解釋遲到的原因，逃過放學後的愛校服務，在之後也是以學長的身份對自己多加照顧，褚冥漾幾次不好意思想拒絕，對方只輕描淡寫說獸人本來就該互相幫忙，像這樣長得好看性格又好的人，除了冰炎，褚冥漾真的想不到第二個。

於是本著互助的目標，褚冥漾和冰炎越走越近，朋友好奇原因，然而褚冥漾又無法將秘密坦白，只好找些理由塘塞。

「太困難了。」褚冥漾趴在桌上，咖啡廳裡的冷氣有些涼，正好把臉頰上的暑氣帶走不少。

「哪裡不會嗎？」冰炎探過頭來，他們約好回家前一起寫功課，褚冥漾如果有不會的冰炎能馬上指導，還能順便複習一次，可考卷上除了姓名欄裡三個中文字外全是空白，他實在無從教起。

褚冥漾發覺自己把內心裡的話說出來，有些尷尬羞赧，不過冰炎那麼溫柔，肯定不會在意傾聽他的煩惱。

「最近放學常常和學長一起走，朋友們都在問我。」

「你想跟朋友出去玩嗎？」冰炎順著褚冥漾的話語推斷：「本來想說快要月考了，找你一起複習，但沒有想到是不是造成你的壓力了？」

「阿、不是的！因為……學長你太有名了……」小狗趕緊搖頭否認：「我們之前不認識，我又那麼平凡不起眼，所以大家很好奇為什麼我認識你。」

褚冥漾說著說著，越覺得都是冰炎的錯，假裝無奈嘆氣：「唉——都怪學長太完美了！」

被突如其然的稱讚惹笑，冰炎把自己整理好的筆記遞給褚冥漾：「這有什麼好煩惱的？快讀書吧，不然小心考試完看到成績更煩惱。」

褚冥漾如接旨般恭恭敬敬接下厚厚一疊重點整理，這可是全年級第一的筆記啊！拿錢出去買都買不到！

看著小學弟欣喜的模樣，冰炎把目光也移回自己的課本上：「你也很棒的。」

褚冥漾抬起頭：「嗯？」

冰炎放下書本，與褚冥漾對視，認真輕緩地說：「褚也很棒，你個性善良為他人著想，對不公平的事情也存有一份正義感，所以才會交到許多朋友，不用覺得自己平凡，在我看來，你非常耀眼。」

一瞬間，劃記重點的紅筆撇出了原本的軌道，連墨水都漫上了褚冥漾的臉。

 

心臟突然劇烈跳動的情況開始只多不少，褚冥漾想起喵喵最開始打趣他的話，竟有些難為情起來。

「褚。」放學回家的路上，冰炎朝心神不寧的小學弟伸出手，本是以為褚冥漾身體不適想探一下體溫，可延伸到一半的手掌上突然承載了預期外的重量。

「嗯？」褚冥漾用下巴汲取冰炎掌心的熱度，蹭了幾下才後知後覺的發覺出不對勁來：「啊……那個、我、對不起！」

要命。這種刻在天性裡討摸求蹭的基因太可怕了！

褚冥漾猛地縮頭，尷尬萬分在心裡求神拜佛學長千萬別感到困擾奇怪，數十頭牛羊於內心奔馳，轟隆隆捲起一片塵土，最後全部淹沒在冰炎好聽的輕笑裡。

高貴的貓抽回白皙的手掌，轉而遮住自己上揚的嘴角：「你有沒有不舒服？」

看到那雙手擦過嘴唇，褚冥漾講出來的話都快組不成句：「沒、沒事、我很好……非常好、超好……」

他連冰炎的臉都不敢再看，只能轉過頭看看一旁的樹木枝枒，祈禱著到家的這段路程快點結束；又抬頭看看夕陽渲染過後的天空，奢求這段路永遠都不要有盡頭。

可漫長的路途也終有遇見終點的時候，冰炎安安穩穩地把褚冥漾送到家門口，像是豪不在意方才褚冥漾的失態。

褚冥漾一面覺得慶幸，可內心卻不自主泛起無以名狀的失落感。其實連褚冥漾自己都不能確定，希不希望冰炎對於自己的舉動有所反應，他煩惱萬分，始終沒有確切答案。

「那明天見。」

「嗯，明天見。」

笑著互道再見，褚冥漾正要往裡走，突然被一股力道拉回跌入溫暖的環抱中，冰炎拉著他一隻手臂，兩人身體僅隔著一道光線的距離，褚冥漾緊張到閉緊雙眼，甚至不敢再有呼吸。

就在即將要暈過去的瞬間，褚冥漾鼓起勇氣偷偷把左眼撐開一條縫，迎面是冰炎那雙星辰般的紅瞳，兩人的額頭緊緊貼齊，體溫透過這一小片相接處的肌膚來回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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